爺爺，好走

在奇怪的時間接到來自家鄉的電話，是身為遊子心中最大的夢靨。


收假上班的第一天，無情的電話鈴聲在冷冽的清晨裡響起，從黎巴嫩鄉下傳來小肉包爺爺病危的消息。阿里馬上訂了隔天返鄉的機票，卻在出發前幾個小時再度心碎 - 爺爺等不及見大家最後一面，先走了。

爺爺今年高齡九十出頭，之前身體雖然虛弱卻也還沒甚麼大毛病，唯獨眼睛因為黃班部病變而在好多年前就失去大部分的視力。一直到去年初在家裡跌了一跤摔破了骨盆，動了手術後健康情況就每況愈下，臥床時間變得愈來愈長。阿里有感於爺爺的身體不復以往，去年暑假帶著小肉包回了一趟黎巴嫩，一待就待了三個多禮拜，據阿里說是他移民美國之後返鄉探親時間最長的一次，十月的時候阿里又自己一人回去了十天。他偷偷告訴我，在美國的時候惦記著爺爺身體不好，想著要多回去陪陪爺爺，但是回去之後看到爺爺一天比一天憔悴的身影卻又讓他很煎熬，身為兒子卻無力為老父做點甚麼的心情，在他待在黎巴嫩的那幾個禮拜一直狠狠的折磨著他。

然而再怎麼樣做好心裡準備，這一天永遠來得那麼令人措手不及。

和阿里討論了許久，決定還是讓阿里一個人回去奔喪就好，我和小朋友們就不一起行動了。主要是考慮小肉包和弟弟的年紀還小，對於生死的概念還懵懵懂懂，喪禮這樣的場合對他們來講或許太沉重。孩子不在身邊，阿里也可以專心處理正事，好好陪陪奶奶，不必分心照顧幼子。

晚上替兩兄弟洗澡時，我問他們知不知道爸爸為什麼臨時回黎巴嫩。兩兄弟異口同聲的回答:「因為爺爺死了。」

「你們知道『死』是甚麼意思嗎?」我問。

哥哥似懂非懂的搖搖頭，弟弟倒是點頭如搗蒜。「When someone is dead, that means he's not alive anymore.」

「What does that mean?」我繼續追問。

哥哥很心虛的回答:「Does that mean that we are not going to see him anymore?」

我說:「是啊，我們以後再也見不到爺爺了，不過爺爺會一直活在我們的記憶裡面，你想念爺爺的時候，也可以拿爺爺的照片出來看，或是想想爺爺對你說過的話。」

弟弟說他完全不記得爺爺長甚麼樣子，也不記得爺爺對他說過甚麼話了。這也難怪，弟弟上次見到爺爺的時候還不滿一歲，對爺爺完全沒有印象是很正常的事。

我問哥哥:「那你呢? 去年暑假你回去看爺爺的時候，爺爺有跟你說甚麼嗎?」

哥哥搖搖頭:「他都說阿拉伯文我又聽不懂!」

我又問哥哥:「真的嗎? 爺爺沒有跟你說他很愛你嗎?」

哥哥想了想，認真的回答:「有，而且說了很多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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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兩兄弟跟爺爺的緣份都不深。爺爺因為眼睛不好，我和阿里結婚的時候他並沒有來參加，而婚後我只回過黎巴嫩兩次，每次都不超過十天。不過這幾年阿里每次和爺爺通電話的時候，爺爺都會問起我和小朋友們的狀況，之前他身體還沒差到需要長期臥床時，也會要求要在電話裡跟我聊上幾句。阿里跟我說爺爺從小就對他很嚴格，總是又打又罵，從未表現出柔情的一面；但是爺爺給我的印象卻和阿里的描述大不相同，每次跟我通電話時，總是柔聲的跟我說謝謝我替他照顧阿里，替他生了兩個可愛的孫子，跟小朋友們講話時也總是「I love you, I love you」的掛在嘴邊。

柔情的鐵漢，我認識的爺爺，願你一路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