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子

「月子，甚麼月子?」 阿里從鼻子裡噴出一口氣，一副 『你們台灣人也太小題大作』 的眼神，「我老媽當年生完我的隔天，可是立刻就下田幹活去了呢!」

那是小杉出生的前幾個禮拜，我和阿里剛面試完一位來應徵的保姆。這位太太遲到了一個小時不說，一頭及腰的亂髮油油膩膩地披掛著，憑著第一印象就不免讓我在心裡給她先扣了五十分。再加上她對工作內容有諸多堅持，這個不做、那個不包，英文又完全不通，我和阿里不需討論，眼神一交會就知道兩人都不打算請這位太太來照顧小杉。

但是小肉包的阿嬤因為要工作，沒有辦法過來替我坐月子，所以一直叮囑我要想辦法找個人來幫忙。老實說，在人口只有紐約百分一的 Wilmington，要找個符合我們要求的保姆 / 月嫂真的不容易。我屬意華人保姆，因為做菜比較合口味，且坐月子和照顧嬰兒的觀念比較類似，然而我和阿里都不喜歡有外人住在我們家，所以指定要通勤保姆，這馬上就篩掉了一半的華裔婆婆媽媽，畢竟 Wilmington 的大眾運輸不如紐約市發達，不會開車的話基本上就沒轍。

第一次面試徹底失望，阿里馬上就打退堂鼓。「我老媽生了七個孩子，也沒請過甚麼保姆，而且我們兄弟姊妹每個人出生時都至少有八磅重，我自己就是個超過十磅的嬰兒，也不見我媽喊過哪裡痛哪裡累的，我不懂為什麼你堅持要做月子、要休息。」

「那我只能說你老媽命很苦。」我淡淡的說。

要知道對黎巴嫩男人來講，說他們身邊的女人命苦可以算是致命傷。大男人沙文主義作祟的他們，就算自己的女人在家做牛做馬，出門在外也一定要表現得光鮮亮麗，如果所有的人都稱讚 「你老婆嫁給你真好命」，對他們來講就是無上的虛榮。換句話說，我這句話可算是命中阿里的要害。

「哎，話不是這麼說，」阿里換了個語氣。「我的意思是，我反正經常在家，你要找人使喚，盡管使喚我就好啦! 你也看到這位來面試的太太，我實在不放心讓這樣的人來照顧你和小杉嘛....」

其實我自己也對於請保姆 / 月嫂這件事猶豫不決，只是聽到他那不把生小孩當一回事的語氣有點不爽。要知道生產在美國被歸類於 short term disability (短期殘障)，剖腹產不說，就算是自然產，也多半伴隨有撕裂傷，再加上頭幾個月必需無眠無日的餵奶，男人們怎麼敢不尊敬替他們生小孩的女人? 我有位同事向來以性格直來直往聞名，請產假的前幾天，她的上司不經意的說了一句 「enjoy your vacation」，被她大批了一頓。「這些男人們到底有沒有一點 clue，產假可不是 vacation 啊!」 好幾年後，同事談到這件事還是義憤填膺。

「這樣吧，你就把我當月嫂使喚，生完小孩後，你每天要休息多久睡多久都隨你，要吃甚麼喊一聲我就幫你煮，兩個大的也由我負責，你只要安心休養就好了，這樣好嗎?」 阿里問道。

雖然很懷疑他對自己的承諾能實踐多少，但是在遍尋不著理想保姆的情況下，也只好先這樣了。

小杉出生的那個禮拜六，阿公阿嬤一大早就從紐澤西驅車南下替我們看顧兩個大的，阿里則在醫院等到護士把我從產房移到病房，一切都安頓好後，才回家和大家會合的並稍作休息。

據阿公阿嬤說，阿里一踏進家門，就掩著口鼻大喊: 「甚麼味道這麼臭?」原來阿嬤正在熬煮幫助產婦排除惡露的生化湯，濃濃的中藥味讓從沒吃過中藥的阿里喘不過氣來，除了大開門窗之外，還拿起空氣清新劑在廚房猛噴，搞得阿嬤壓力很大，只好把電鍋搬到陽台去煮。此後生化湯就再也上不了廳堂、進不了廚房，更別提阿嬤回去後請阿里替我煮生化湯了 - 門都沒有! 我只能認命地頂著傷口，每天扛著一只大電鍋在廚房與陽台之間進進出出的自力救濟。

傷口癒合得差不多之後，阿嬤又不辭辛勞地趁著周末南下替我煮麻油雞酒補身。雖然這回沒有難聞的中藥味，阿里對刺鼻的薑味仍稍有微詞，更不能接受用麻油翻炒薑片的所產生的油煙。阿嬤只好在紐澤西先把薑片炒好，帶到 Wilmington 之後再加雞肉和酒燉煮。幸好阿里還勉強能忍受這個味道，同意在廚房煮雞酒，但是他依舊不願意替我準備這道食補，所以阿嬤回去後，這道菜也只能由我自行處理。

再來就是促進母乳的花生燉豬腳。這道菜我更不指望阿里會幫我，畢竟是對他來講很髒的 「豬」 (詳情請看這裡)，而且還是豬裡面最髒的 「豬腳」，所以我根本連提都不想對他提，只跟他說是補奶用的。

沒想到一聽到是為了能讓他的寶貝小杉吃飽喝足的食補，即使後來得知是豬腳，阿里竟然出乎我意料之外地眉頭也不皺一下。而且阿嬤煮了這道湯之後，小肉包也很捧場，跟我搶著吃豬腳，阿里後來自己也偷嚐了一塊。偉大的老爸為了兩個兒子，竟然破例對 「豬」 解禁，真主阿拉的力量果然敵不過血濃於水。

不過阿里還是有信守自己的諾言，雖然沒有煮台灣人的傳統月子餐給我吃，他倒也盡心盡力用著自己的方式照顧一家大小。體貼我半夜每三個小時醒來餵奶，阿里一早起來就先把小杉抱出房間，讓我可以多睡一、兩個小時補眠，洗澡、換尿布、跑診所健檢也都由他負責，兩個大的雖然這陣子因為我們太忙而電視看得比較多，阿里還是定時帶他們去 Y 游泳和去圖書館借書來看，這幾個禮拜買菜和做飯的工作也都由阿里擔起。

不過，阿里會把輕微黃疸的小杉衣服剝光光，放在窗邊曬太陽；或是在氣溫仍接近冰點的三月天，帶著未滿月的小杉一大早在院子裡散步一整個小時。做飯的時候，桌上一定有他最拿手的生菜沙拉；有事沒事還會記得買冰淇淋給我當消夜說是補奶用。

阿嬤看到差點沒吐血暈倒，只能在我耳邊碎碎念: 「孩子這麼小就脫光光....怎麼能在這麼冷的天氣裡出去外面吹風....生冷的東西不要吃....做月子千萬不能吃冰淇淋啊.....」

世界上每個角落的文化都不同，嫁給這種老公，我也只能一笑置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