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味道

國中、高中的年代，每天最期待的就是放學回家，剛打開家門的那一刻。

我唸的是台北市內以大學升學率聞名的私立學校，一天到晚大考小考模擬考不斷，很少有兼顧五育發展、促進身心平衡的音樂、美術、體育等課程。在學校耗了一整天，腦漿已經被榨得沒剩幾滴，還得在交通尖峰時段和上班族們擠公車回家，每天到了傍晚簡直是身心俱疲，說像剛打完一場大戰的士兵是一點也不為過。

但是一打開家門，那撲鼻而來的飯菜香，卻像是活命丹、還魂水似的，能讓垂死的士兵一瞬間又生龍活虎了起來。

這還魂的飯菜香當然大部分要歸功於老媽那精湛的廚藝，不過更重要的，是老媽對一家人的那份愛心，讓她多年來認真堅持著每天替全家準備豐盛健康的晚餐。即使偶爾有朋友約老媽外食，她也會先把飯菜做好，放在電鍋裡保溫 (當年家裡沒有微波爐)，並在桌上留著字條提醒我們把每道菜都吃光光。

自己當了媽媽以後，才知道要堅持每天親自做晚餐有多麼不容易。我常常給自己找藉口，說是職業婦女太忙碌，匆匆趕下班後，還得在最短時間內準備足以餵飽三個臭男生份量的晚餐，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務，所以要不是隨便炒兩道菜了事，要不就帶出去吃漢堡披薩等垃圾食物，偶爾周末閒來無事，才會想到照著食譜來燉鍋牛肉或弄點 「厚工」 的異國料理。不過我的手藝當然比我老媽差了許多，失敗之作也多有所見。

幸好我有一個很不挑嘴的老公和一個很不挑嘴的兒子 (小肉包)，不管我做得再難吃，這兩個大胃王總是很捧場的掃盤掃得乾乾淨淨，小肉包還常常吃得滿嘴飯粒，狼吞虎嚥的樣子彷彿她老母做的菜是人間美味一樣，看了就讓掌廚的我心花怒放。因此雖然下班回家累得半死，我進門後多半還是馬不停蹄的立刻往廚房奔去，拼了命轉換角色當廚娘。(弟弟就很討厭，一餐飯要吃上大半個小時，還常常隨便扒兩口就說飽了，看他吃飯簡直會讓煮婦氣到想自殺。)

很多媽媽們聽到我家阿里甚麼都吃 (跟個垃圾桶一樣)，都露出非常羨慕的眼神，尤其是同樣嫁給外國人的台灣媽媽們，更是忌妒得不得了，因為這表示我可以煮自己愛吃的東西，不需要努力學習做不合自己口味的異國菜餚。對煮婦來講，不需要時時顧及另一半的胃口，肩上的重擔頓時減輕許多。

然而我也有我的困擾，那就是......阿里非常厭惡打開家門那撲鼻的飯菜香!

美國公寓裡的廚房大多裝有抽油煙機，不過抽油煙的力道跟台灣的抽油煙機根本不能比，啟動時轟隆隆的聲音一點也不輸陣，其實只是虛有其表，排氣管也多半沒有通到公寓外面，充其量只是加速讓廚房裡的油煙散佈到客廳和臥室。平常我炒個青菜已經讓阿里抱怨連連，更別提那些有 「特殊味道」 的食材了。如果有用到韭菜、茴香、小魚乾、中藥材的話，阿里聞到一定馬上眉頭深鎖，一副咄咄逼人的樣子衝進廚房問我到底在搞甚麼鬼。如果當天有煎魚，他更會誇張的把門窗全部打開，我一邊還在做菜，他一邊卻在客廳臥室裡大噴空氣芳香劑，搞得我神經緊張，到後來很多食材都不敢用，想吃魚也得趁他不在家的時候偷偷煎來吃。

阿里有次問我: 「為什麼別人家總是滿室清香，而我們家聞起來老是像 『Mr. Wok (註一)』 一樣?」

問他所謂的 「別人家」 是指誰家，他舉的不外乎是他住紐約的單身友人們。廢話，人家那些單身紐約客天天外食，你去人家家哪會聞到油煙味?

「那我哥哥嫂嫂家為甚麼也聞不到油煙味?」

廢話，你哥哥嫂嫂都是忙碌的醫生，小孩每天都吃冷冷的三明治，再不然就叫外賣，當然也聞不到油煙味。

「那你為什麼不學那些美女名廚 Rachel Ray 或 Giada de Laurentiis，做一些沒有油煙的料理?」

OMG....你殺了我吧。誰告訴你 Rachel Ray 和 Giada de Laurentiis 做菜沒有油煙的? 你坐在電視機前面看人家衣著光鮮、姿態曼妙的做菜，當然聞不到油煙啦! 難道你看不出來 Rachel Ray 一天到晚奮力的用 EVOO (註二) 在爆香大蒜嗎?

上回我們去型男主廚家吃手工漢堡 (請看這裡)，人家在廚房裡炒洋蔥、煎漢堡肉，還不是搞得滿室油煙? 美國人做菜也是會有油煙的，型男主廚當天可是勁爆到把煙霧偵測器都搞響了呢!

對我來說，世界上最幸福的味道，是打開家門時迎面而來的撲鼻飯菜香。我努力的在廚藝上精異求精，希望幾年後兒子們也能體會我當年還是中學生時，天天回家吃晚飯的幸福。

然而對人在福中不知福的阿里來說，那一打開門撲鼻的飯菜香，卻完全比不上超市裡一瓶 $3.99 的人工香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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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一: 美國的中餐館名字大多很俗氣，例如 「Great Wall」、「Tang Dynasty」、「Mr. Wok」 等等。阿里的意思是指我們家聞起來就跟廉價中餐館沒兩樣。

註二: Rachel Ray 是美食頻道 Food Network 裡的名廚，她在節目上最喜歡用的詞就是 EVOO，指的是 extra virgin olive oil，幾乎每一道需要煎或炒的菜都會用到 EV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