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inese mom

週末，過了一個有如搭乘雲霄飛車般的母親節。

因為堂妹從台灣來訪，禮拜五我特地請了一天假，正好當天小肉包學校有 「muffins for mom」 的活動，難得一早陪著兒子進教室，收到他精心製作的母親節禮物 - 寫著一首可愛小詩的瓢蟲卡片，接著大家輪流介紹自己的媽媽時，他害羞的說: 「My mom is special because......she plays with me.」 最後全部的學生合唱了一首歌獻給在場的媽媽們，場面真是超級溫馨。傍晚弟弟放學時也帶了一張自己畫的卡片，信手塗鴉，附上歪七扭八的簽名，全天下最棒的母親節禮物不過如此。

但是禮拜天早上，就在我們例行公事地前往 Einstein Bros Bagel 吃早餐時，小肉包不知怎麼地在車上發起脾氣來。詳細的起因我事後完全想不起來，但是他老兄的一席氣話讓我一整天耿耿於懷，老實說，心裡有點小小的受傷。

「I hate Chinese snacks !  I hate Chinese lunch!  I hate Chinese school!」 他氣呼呼的大吼著，「I hate Chinese mom!  I wish you and dad were never married!!」 

(這不是十六歲的青少年才會說的氣話嗎? 怎麼我家兒子六歲就已經進入叛逆期了?)

所謂的 Chinese snacks 指的是我每天準備好讓他帶到學校的下午點心，通常我會從費城的韓國超市買一些先貝/米果之類的口糧，偶爾也會買巧克力棒或無尾熊巧克力夾心餅乾，其實大部分的點心都是日本貨或韓國貨，根本就不是甚麼 「Chinese snacks」。至於午餐，因為家裡只買了一個保溫便當，所以小肉包和弟弟之中只能有一個人帶須要保溫的食物，通常是採輪流的方式，哥哥如果帶前一天晚餐的剩菜，弟弟就帶不需要加熱保溫的三明治。但是前一晚的剩菜也並不總是 「Chinese food」，我也常做 pasta 或 spaghetti 啊!

想一想，他或許不是針對 「Chinese」 在發脾氣，說穿了大概就是不喜歡與眾不同，只要有不一樣的地方就怪罪於自己的 Chinese background。同學都帶 gold fish 或 gummy bear 當下午點心，他卻帶既不甜又不好吃的先貝；同學都帶 peanut butter & jelly sandwich 當午餐，他的便當盒裡卻一定會有自己不喜歡吃的青菜；同學都只要學會拼 ABC 就好，他卻還要犧牲假日上中文學校寫中文作業。這讓我想起三十年前自己還是小學生的時候，換季時如果不小心穿了長袖制服去學校，就很怕站在一群穿著短袖短褲的同學之中。小學生的小小心靈裡，大部分的時候還是希望受到同學的肯定與接納，不喜歡自己成為群體中的異類吧。

面對他一長串的氣話，我淡淡的回答: 「如果爸爸媽媽沒有結婚，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你囉!」

他仍然生氣的大叫: 「I don't care!  I hate that I have a Chinese mom!」

身為台灣人卻得在美國落地生根，雖然辛苦，我卻從來沒有自卑或自怨自艾過。我覺得自己的成長背景和國家民族的歷史，是很值得驕傲的地方，在和同事朋友聊天的時候，我也很愛提起自己的出生地。尤其從紐約搬到 Wilmington 後，華人一下子少了很多，身為台灣人的我成了稀有動物，能夠在一大群人裡面脫穎而出，展現自己的 「獨特性」，我認為是一件很酷的事情。

「並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幸運，有個 Chinese mom 的啊!」 我心裡這樣想著。然而甚麼時候，這樣非尋常的背景竟帶給兒子壓力?

晚上睡覺前，我把小肉包叫過來，問他是不是還 hate Chinese snacks, Chinese lunch, Chinese school，他不好意思的搖搖頭。

「Do you still hate to have a Chinese mom?」 我問。

小肉包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I love you, mommy。」

隔天一大早，我從廚房大喊一聲: 「今天中午的便當誰要帶 Chinese food?」

哥哥衝進廚房，用力的舉手回答: 「Me! Me!」 接著開心地唱起中文學校老師教的童謠 「頭兒肩膀膝腳趾」。

這個不知起因為何的爭執，到此算是暫時告一段落。

不過我知道，類似的爭辯在未來十幾年內一定還會不斷在我家上演。怎麼樣能夠讓小肉包和弟弟以身為台灣人的後代而感到驕傲，是做為 Chinese mom 的我在為娘生涯中非常重要的課題。

(還有....找機會要好好跟他解釋語言的殺傷力。 「I hate Chinese mom」 這句話可是很傷媽媽的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