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anuary 17, 2015

廚房記 (上)



(十一月帶小杉回了一趟台灣,照片裡是小杉和 Ryan 表哥於台北老家。)

如果我說廚房相當於一個家的心臟,相信大部分的人都不會反對。

這麼說來,掌管家裡廚房大小事的那個人,就是維繫家人情感,促進家庭團結和諧的重要推手了。

老爸是個很海派好客的人,喜歡在家裡宴請親朋好友,我記憶中的童年幾乎每週末都在家庭宴會中度過。我猜想這其中很大的原因是因為老媽算得上是料理好手,各種中西宴會大菜幾乎都難不倒他,請客人來家裡吃飯想必讓老爸覺得非常有面子。

我成長於擁擠的台北市,舊式設計的公寓裡,廚房不僅窄小,更是和房子裡其他空間完全隔絕。每次家裡請客,老媽常常一個人關在廚房裡一整天,狹窄的空間裡擺滿了鍋碗瓢盆,爐上燒著的、鍋裡炸著的、地上插著電的,每一樣炊具都盡責地忙碌著。老媽總是警告我和弟弟妹妹 「廚房很危險,千萬不要進去」,事實上,忙著準備晚宴的小廚房也實在容不下第二個人。

老媽掌廚非常細心,在事前計劃菜單的時候總會留意冷盤和熱食的分量。冷盤可以先做,讓早到的客人墊墊胃,免得客人肚子餓失了禮;熱食則要在八成的客人到齊後才下鍋,以便讓客人們享受到食物的最佳溫度。通常還要準備幾樣可以臨時加炒的小菜,這是為了讓遲到的客人不致於望著一桌子朝天的盤底而嘆息。為了這份讓所有的客人都能吃得盡興的溫柔,老媽不只是宴會開始前就關在廚房裡準備,就連宴會開始之後也少有時間能夠出來和大家打屁閒聊。夏天的台北濕熱難耐,擠滿客人的公寓裡通常得將冷氣開到最大才稍微感覺能夠呼吸。為了保持室內的溫度,這時候只能用力地把廚房門一關,將油煙和燥熱隔絕的同時,也將廚房裡揮汗如雨的老媽無情地隔絕。

我一直沒有認真體會過老媽的心情,一直到自己也當了媽,也擁有了自己的廚房。

結婚後的第一個廚房在紐約,和台北的廚房一樣,也是舊式的密閉式設計,一面大大的牆壁把掌廚者和外面的家人完全隔離。烹煮晚餐時,轟隆作響的抽油煙機一開,我連大聲吼叫都沒有人聽得見。唯一不同的是,紐約的廚房比台北的廚房稍大些,我在窗邊擺了一張兩人座的小桌和兩把凳子,想像著冬日週末的早晨,著睡衣慵懶地和老公坐在廚房窗邊,頭靠著頭,啜飲咖啡,欣賞雪景。

這當然只是個美麗的幻想。首先,我們家廚房的窗戶面對的是大樓的垃圾場。話說紐約人辦什麼事都拖拉,唯有垃圾車是個例外,每天早上六點半一到,肯定非常準時地出現在樓下,嘟嘟嘟的倒車聲音比鬧鐘還好用。再來,家裡有兩個幼子的人還有甚麼資格慵懶地喝咖啡? 別傻了。

孩子的爸是個在美國住了很多年的中東人,在他的老家,男人是不需要進廚房的,女人把食物端上桌之後,就退回廚房去,等家裡的男人酒足飯飽後,才輪到女人開動。老爺子雖然經過西方社會的洗禮,骨子裡畢竟還是流著中東人的血液。剛結婚的時候,阿里進廚房基本上只是為了要翻冰箱找吃的,幾乎不曾動手煮過東西,甚至連微波爐的正確用法都搞不清,曾經把生雞蛋拿去微波,搞到雞蛋在微波爐裡爆炸,臭到我幾乎想把微波爐直接拿去丟掉。阿里也很討厭我做菜的時候整個家裡瀰漫著廚房的味道,尤其厭惡魚的腥味、濃濃的中藥味、還有大火快炒的油煙味,有時候會拿著空氣清新劑在其他房間裡噴來噴去,兩個人時常為了廚房的事而爭吵。

舊式的廚房也阻隔了我和兒子們的互動。小孩子好奇心強,喜歡有模有樣地學習大人的一舉一動,常常跑來廚房看看媽媽在幹甚麼,但是因為廚房太小,實在沒有容納兩隻小猴子的空間,為了安全上的顧慮,只能狠心地把他們趕出去,門一關,又把自己困在寂寞的廚房裡。

封閉式的廚房是家裡見不得人的角落,有客人上門,總是恨不得把廚房的門關起來,免得被油煙燻黃的廚具和牆壁讓人看見笑話。像是舊時代的小婦人,一年到頭默默為家人奉獻,重要的事情卻永遠無法參與。我自認是內外兼顧的新時代女性,一直非常渴望擁有一個跟得上時代的開放式廚房,就像電視上美食節目裡的廚房一樣,既鮮豔美麗,又能燒出美味佳餚。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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