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才是瑪麗亞

週六晚臨睡前，阿里問我隔天早上有甚麼計畫。我伸了伸懶腰，邊打哈欠邊回答: 「再不到五個月就要展開沒日沒夜的育嬰生活了，從現在開始，老娘每週末都要睡到自然醒!」

隔天早上睜開眼睛，發現房間門是關著的，阿里已經不在房裡了。仔細聆聽，客廳裡靜悄悄的一點聲音也沒有。「這老頭有時還挺體貼的，昨晚真的有把我的話聽進去，讓我睡到自然醒，」我在心裡悄悄給阿里爸爸加了幾分。(其實這時候也才不到八點半，可惡的生理時鐘....)

刷完牙洗完臉，我踏出房門，發現早餐已經準備好擺在桌上，週末該洗的衣服也已經讓阿里爸爸給扛到公寓裡的公用洗衣房去了。「小朋友們呢?」 我問。「在房裡看書呢!」 阿里爸爸回答。

「莫非天要下紅雨了?」 雖然心裡無限懷疑怎麼會有這麼好的事，但是該給的讚美還是要給的。正當我準備開口誇獎阿里爸爸時，老頭卻用很欠揍的聲音和表情唱起這首歌:



我還在台灣念書的時候，某一年政府開放外勞到台灣工作，當時申請到雇主家幫傭的以菲律賓籍女性居多，而 Maria 在菲傭間則是很普遍的名字。當時年紀小愛耍寶，和同學之間常以 「瑪麗亞」 作為菲傭的代稱，後來更進一步延伸為所有廉價勞工的代名詞。然而大學畢業這麼多年，已經好久沒有想起 「瑪麗亞」，阿里一哼起這首歌，我不禁噗哧笑出聲來。

我和阿里的成長過程完全沒有交集，不過很巧的是 「瑪麗亞」 都曾出現在我們的生活裡。我年長且行動不便的外婆長年來有菲傭隨侍在側；阿里在黎巴嫩的老家亦請有菲傭幫忙照顧小肉包爺爺奶奶的生活起居。一直到遇見阿里老家的菲傭之後，我才知道菲律賓籍勞工的足跡原來遍布世界各地，而不只限於亞洲而已。菲律賓人比亞洲其他國家強的地方在於他們的英語能力，菲籍勞工在海外就業所賺的錢，還佔菲律賓國民生產毛額的將近五分之一。其中，滿地黃金的中東國家如沙烏地阿拉伯、阿聯等等更是菲傭的主要顧主國。

原來，黎巴嫩人也把 「瑪麗亞」 作為廉價勞工的代名詞呢! 出生在地球的兩個角落，相差七歲的兩個人，記憶中竟然也有如此的巧合，好妙! (PS. 名字正好叫 「瑪麗亞」 的朋友請不要介意喔! 我們沒有惡意。)

我強忍著笑吃完早餐，隨手把自己用過的盤子洗一洗，接著打了養生果汁給大家喝。「瑪麗亞」 邊哼著歌，邊開門朝著洗衣房走去，把洗好的衣服放進烘衣機烘乾，然後又哼著歌走回來，接著大辣辣的坐在沙發上翹腳上網。

我諷刺的說: 「真的瑪麗亞沒有這麼好命吧! 要是我花大把鈔票請個瑪麗亞，才不會只讓她洗洗衣服做做早餐就了事。」 我檢查了一下地毯，好髒，該吸一下了。「瑪麗亞，吸個地毯吧!」 我對著瑪麗亞說道。

「哇~~ 我不過是唱首歌，你還真把我當瑪麗亞了啊?」 瑪麗亞一邊咒罵著，一邊卻還是很勤勉的從櫥櫃裡搬出吸塵器，開始吸起地毯來。我趁他吸地毯時把烘好的衣服搬回來，開始摺起一家大小一個禮拜分量的衣褲。

「吸好了，皇太后。」收起吸塵器後，瑪麗亞又打算坐下來繼續上網。我說: 「下午我要去中文學校教書，你去買個菜吧，冰箱都空了。」

「可是下午我有三個 open house 要跑耶!」 瑪麗亞盤算著，「那我現在趕快去買菜好了。」

雖然我不是很喜歡讓瑪麗亞去買菜 (因為每次派他去買菜都會買一大車，恨不得把冰箱塞爆才甘願)，不過午飯一過我就得帶兩小去中文學校，為了怕買菜買太久，中文學校趕不及，只好派瑪麗亞上場。瑪麗亞出門之後，我開始打點午餐，並準備三個人要帶到中文學校吃的下午點心。

結果瑪麗亞動作還滿快的，我們午餐還沒吃完，他已經買完一大車菜回到家了。瑪麗亞把東西搬到廚房後，也沒來得及把該冰的食物放到冰箱，就忍不住提著從超市買來的烤雞和蘋果派，一屁股坐在餐桌旁開始啃起雞腿來，邊啃還邊喃喃自語: 「烤雞這種東西就是要用手扒的才夠味啊!」

我和孩子們坐在一旁看著他跟野蠻人一樣大口吃肉，完全沒有要跟其他人分享烤雞的意思。「瑪麗亞，用老闆娘的錢買回來的烤雞，總不好意思自己一個人享用吧?」 我酸溜溜的說。

「喔，我以為你們已經吃飽了呢!」 瑪麗亞一邊舔著他油膩膩的手指，一邊開始發號施令，「弟弟，去廚房幫爸爸拿把刀過來，皇太后要吃烤雞囉!」

我摸摸鼻子，自己乖乖的到廚房拿刀子切雞肉。吃完後迅速收拾桌子洗完碗，驅車載著兩小上中文課去。

中文學校放學後，一進門發現瑪麗亞正在看電視上重播 N 百遍的成龍老片。我上個廁所，換下衣服，直接進廚房準備晚餐。(結果晚餐做了小魚乾炒青菜，又被瑪麗亞嫌小魚乾的味道太重，叫我下次把小魚乾拿去煮湯就好。)

瑪麗亞看我辛苦的教完學生後還得做晚餐給一家人吃，飯後悄悄的把碗盤洗掉了。還好兩兄弟已經可以自己洗澡刷牙準備睡覺，瑪麗亞一聲令下，小朋友按部就班的做完該做的睡前儀式，自己乖乖的進房間睡覺。瑪麗亞一如往常翹著腳又開始上網，我跟進房間替兩兄弟蓋被子、道晚安。

看著我從小朋友們的房間走出來，瑪麗亞虛偽的伸著懶腰，用誇張的語調喊著: 「當了一天的瑪麗亞，今天好累喔，我要按摩~~」

不知道大家有沒有在職場上遇到這樣的狀況，有些同事做了一個小 project 就到處張羅打鼓的邀功；有些同事一天到晚拼命的埋頭苦幹，卻因為不懂得自我宣傳而老是得不到上司賞識。

我發現家裡跟職場其實也差不多，瑪麗亞偶爾一天興起，稍微比平常多做了幾件家事，就拼命的昭告天下，彷彿自己是受盡委屈的廉價勞工。真正每天苦幹實幹的職業婦女低調不邀功，反而被塑造成皇太后的形象。

我給了瑪麗亞一個白眼。真是瑪麗亞的話還敢要求按摩嗎? 黃色斜體字是 「偽皇太后，真瑪麗亞」 的功績，紫色斜體字是 「偽瑪麗亞，真皇太后」 的暴行。大家評評理，到底誰才是瑪麗亞?